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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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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 章

19

剩下的故事像是按了快進鍵一般。

早就被電話通知的巖瀨佑二一臉暴怒,撫子回家後被他一腳踹到玄關,撞到門上。

他亂罵一通,撫子甚至都聽不太清楚,只覺得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。

“撫子,作為父親,我還是對你太寬容了。”

巖瀨佑二這麽說著,把她關進了禁閉室裏——

一個沒有燈、沒有任何家具的小房間,腳下鋪了榻榻米,站起來走的話大概有五步寬,疼得趴著挪動的話就只有三步了。因為前期梅雨、密不透風,屋內潮濕微微帶著黴味。

撫子被關了六天。

六天中,依靠狹小窗戶透進來的天色判斷白天黑夜,但是第四天起她就睡不著了。

第七天家裏來了其他人。

一大清早她被巖瀨佑二拉出來洗漱好,久違地在桌子上吃到早餐,門鈴響起,撫子才知道來的人是警察。

因為門鎖壞掉——也不知道有沒有一周前撫子被踹倒撞到門的原因,總之昨天家裏被小偷光顧了,警察是上門取證的。

依照撫子的判斷,也許家裏並沒有丟貴重的東西。

只是不花錢就讓公職人員為自己服務什麽的,巖瀨佑二向來不會放棄這樣表演的機會的。

為了避免被警察察覺出虐待(雖然巖瀨佑二並不認為是),所以結束撫子的禁閉,並且讓她收拾好自己,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。

“這是您女兒嗎?”

其中的警察看見撫子說,“有小偷闖進室內還是很後怕吧?眼睛都有黑眼圈了呢。”

不,是因為被關了六天禁閉啊。

可警察是不知道前情的,只是單純根據情報做出推斷而已。

撫子坐在桌前發楞,一副沒有生機的樣子,警察彎腰下來安撫她:

“沒關系,門鎖已經修好了。我們也會抓到壞人的!”

“小妹妹,要是再遇到這樣害怕的事,就撥打這個電話吧,我們會來保護你的。”

警察將號碼寫在便簽上撕給她。

撫子視線微動,凝視著那三個數字。她終於有了點反應:“你們……會來嗎?”

警察:“一定會的。”

“我——我爸爸他——”

“撫子,”巖瀨佑二從背後搭上她的肩膀,“在和警官聊什麽呢?”

撫子的聲音戛然而止,像是被這個男人捏住了咽喉。

等警察做完工作,她沈默地註視著他們離開了。

第八天,巖瀨佑二說要搬家。

“搬到東京去,”他說,“在這裏你都和那些鄉下匹夫學壞了。”

撫子茫然地:“可是我的弓道怎麽辦?我還要繼續和秋山老師學——”

“那也是個潑婦!我看就是因為她!”

巖瀨佑二讓搬家公司匆忙地搬走了所有東西,只要不太在乎如何保護,動作效率就會變快。

而唯一棘手的物件是倔強的撫子,她不願意走,樓梯的柱子、桌子的一角、落地櫃的把手,一切能抓住的東西,都變成她企圖留下的每一道能反抗的助力。

“我不要!我要和老師學弓道!我還沒有——”

“留在這裏幹什麽?你自己做出來的事,想要我一輩子被這個小地方的人嘲笑嗎?”

“爸爸、爸爸!求你了!”

撫子很久沒有像這樣哭喊了。

搬家公司的人聞聲跑來看熱鬧,巖瀨佑二下手越發狠,幾乎是要將她拖行出去。

胸口有被咯到的痛感,撫子慌亂中摸索到口袋裏的手機。

這一瞬她想到昨天警察的話,救命的最後稻草般撥打了報警電話,那三個數字。

“呃啊!”

巖瀨佑二一腳踩在她的手上。

手機摔飛出去,因為撞擊出現故障,屏幕閃爍幾下就變成花屏。

電話也沒有打通。

“想幹什麽?報警抓走我嗎?爸爸被抓走的話,誰還能養你啊,嗯?”

“爸爸……”撫子蜷縮在地上,哀求他,“對、對不起……”

“我錯了、我錯了!我的手好痛,爸爸,我的手還要拉弓的——”

這大概是人生中最屈辱的時刻。

竟然為了能盡快結束一切對他這樣諂媚,比以往受過的任何孤立、惡作劇都要來的惡心。

大概想著弓道這項特長能留著釣凱子,他放過了撫子:“這下不是很懂事嗎?”

“做錯事的話,要怎麽辦?”

“……和爸爸道歉。”

撫子屈服了,她的額頭磕在地上,“我會改正的,我一定……聽話,請、請原諒我。”

巖瀨佑二滿意了。

他笑著對搬家公司道:“見笑了。青春叛逆期是這樣的,做父母真是有夠頭疼啊。”

暈過去之前,撫子還聽見了工人們的訕笑:

“都是這樣的、都是這樣的啦。”

……

……

撫子有兩個秘密。

堪稱死穴,除了最親密的人,誰也不知道。

秘密其一,是“常勝的法寶”——一枚薔薇幹花書簽。

薔薇花來自恩師秋山門前的花圃,她很喜歡,便摘了幾只移植到自己家門口前。

也許是某一次讀完書後,她順手摘下花朵夾在書裏,等搬到東京後發現是早已成了一枚幹花,遂將其制作成書簽。

帶著對老師的愧疚、無法面對,薔薇幹花書簽成為了她心中的慰藉之一,也是一直比賽前行的力量。

只要有書簽在,她就是“常勝的撫子”。

秘密其二,是心理障礙——報警依賴癥。

自從來到東京後,撫子對一切都倍覺不安。

她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,每次和他講話時,身上似乎還有搬家時被拖行的疼痛,手腕也止不住發抖。

抗壓和承受能力仿佛也在一夜之間崩潰,稍有令人焦慮、棘手的難題,就會PTSD發作,想要尋求幫助、作為壓力的發洩或轉移。

沒能撥打成功的報警電話成了心病,於是尋求幫助的渠道就是報警。

時間久了,撫子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因為PTSD的反射性行為,還是——

想要求證?想要被回答?還是想要追尋到那個電話撥通的未來呢?

……

現在有了第三個秘密。

她拒絕承認和宮侑曾經認識,包括對方向自己告白這件事。

而宮侑也對這一點心知肚明。

因為、因為她——

撫子驚醒了。

她痛苦地睜開眼,急促呼吸。

捂住胸口,撫子迷茫地坐起來,對了,現在是登山看日出的前一夜。

打開手機,時間顯示為淩晨兩點,還有不到三小時,就要起床登上山頂了。

“怎麽了……?”

一邊傳來模糊帶著困意的聲音。

“對不起,”撫子把手機關掉,“是吵醒你了嗎?”

“還行吧。”宮侑打了個哈欠,也坐起來。

“與其說是吵醒,不如說是沒怎麽睡太熟。”

他說:“因為你好像在做噩夢的樣子,還在說夢話呢。”

“說了些什麽……?”

宮侑:“不告訴你。”

眼前閃過夢境的種種,撫子下意識不想承認。

她否認:“不是做噩夢。”

“那是什麽?”

“是——是……”她生硬地說,“是蟲子。”

“蟲子?”

“對,蟲子。好像一直聽到蟲子在動的聲音,我太害怕了。”

說完撫子自己都不信。

這麽拙劣的借口,宮侑一定會毫不留情拆穿她,然後再開幾個玩笑話之類的。

可宮侑只是說:“蟲子啊……你挪一下睡袋,靠近我睡一點吧?”

撫子差點以為聽錯了。

“什麽?”

“我說,你過來些睡。”

宮侑說著,翻身一滾就帶著睡袋到了更角落的地方,他拿走兩人的包扔到腳邊,預留出了更寬闊的位子。

見撫子還在猶豫,他雙手枕在後腦勺催促:“再磨蹭等下就沒得睡了。你知道睡不好又強行早起爬山的話,對身體不太好的吧?”

此話一出,撫子沒有再拒絕的理由了。

看日出是絕對不可以拖延的行程。

而且說是更靠近一些,其實兩人之間仍有大概三十公分距離,到不了面對面就能察覺彼此呼吸的暧昧程度。

話又說回來,更近的距離也不是沒有過,撫子不明白自己在緊張什麽。

幾分鐘過去,她輾轉反側好幾次。

寂靜的黑夜之中,宮侑突然道:“還在害怕嗎?”

“……嗯。”她硬著頭皮應下了。

一陣睡袋的摩擦聲,身邊的人似乎在動來動去,叫了聲:“醒著?”

“醒著。”

撫子肩膀一緊。

因為從聲音和氣息就聽得出來,宮侑正面對她側睡著。

如果她也朝裏一轉,那就是面對面了。

“我是想說,如果你再聽見蟲子、或者奇怪的聲音的話就叫醒我。”宮侑說。

“叫醒你之後怎麽辦?”

“然後就把蟲子找出來,保護你啊。”

“如果找不出來呢……?”

“一定會的。”

宮侑說得斬釘截鐵。

就像是——當年的警察說得那樣,“一定會的”,情景在幾年後的夜晚再次重現。

“啊,”過了半晌,他又補充說,“我的意思就是知道你現在很焦慮,但不可以找報警找警察哦!那樣也太給別人添麻煩了吧?”

“因為有我在,所以就不需要打電話了,懂嗎?”

……因為有你在。

仗著漆黑一片,撫子變為平躺,偷偷瞥向他。

她和他不過三十公分的距離,伸手就可以碰到牢牢抓住。

只要她想,宮侑觸手可及——

做出了承諾的人。

一定會回應的人。

讓她在今夜,不用再擔心電話撥不出去、也不用擔心沒有人會來的人。

將她一直追尋的、無法改變的、無休止的過去,化為咫尺三十公分距離的人。

……因為一個夢,就跑來東京想要拯救她的人。

撫子的神情驀地難以形容,她的呼吸重了幾分,睫毛翕動之間有濕潤的痕跡,那是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他人珍貴時的觸動,情不自禁。

因為撫子一直沈默,宮侑又道:“撫子,說話。”

撫子故意咳嗽了幾聲。

她應付道:“我知道了……。”

又把自己往睡袋裏埋了一些,發出悶悶的聲音,“睡不著的話會叫醒你的。”

“這就對了嘛。”

宮侑又打了哈欠,看來他真的是困了,話還沒說完,嗓音就變得黏糊起來。

撫子正要說一聲晚安——

身邊那人突然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。

以為他還要再說什麽,結果聽見他迷迷糊糊地安撫:

“睡吧……睡吧……”

什麽啊。

連搖籃曲都哼得東倒西歪的。

但是……也很溫柔。

撫子不敢回頭,倔強的淚水還是落了下來,溫熱的水珠順著眼裂滑落在耳朵裏,這麽一滴,仿佛是她整個夢境之後遺留下來的小小的水窪。

她做下了決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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